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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十五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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尚方院掌皇室刑名,按照刑部律例審理罪案,若是重罪不能裁定的,則會交給三權的長官會審定案。宮中的太監犯罪,也是尚方院主審。

比起刑部侍郎,尚方院正副兩位長官、手底下的四十位番衛在用刑逼罪上總要更勝一籌。進去的、無論是皇親國戚,還是位高權重的宮人,但凡去過一遭,皆是要掉了一層皮才算完的。

可是,從文家祖墳回來之後,一連過了兩日,如意總是百思不得其解的看著自家主子:

七月初八,主子起了個大早讓他備了轎輦,可是去的地方卻是宣政院,和那班老頭子們議政論事折騰了半天之後,下午又陪著小皇帝在太平館看了一下午的書。

沒有去尚方院。

七月初九,主子處理完朝務,竟前往上元殿聽法師們講經說法、又是坐而論道弄了半天,直至午後才見到了奏事處的人,將帝陵被盜的事情了解了個大概。

但是,還是沒有去尚方院。

唉……

看著今日主子也還是氣定神閑的樣子,如意搖了搖頭,心想許是自己多疑多思了。可是沒有想到自己一放松下來,就嘆氣出聲,驚動了文以寧。

文以寧放下了手中筆,側身過來偏著頭看向如意,“怎麽唉聲嘆氣的,難道是平安欺負你了?”

他隨口撿了話來逗如意,可是沒想到如意一聽這話不知想到哪兒去,臉竟然微微紅了,低下頭去絞著自己蟒袍的前襟,用細如蚊聲的聲音埋怨他道:

“主子你又、又笑我……”

文以寧一看如意的神情也就猜到了什麽,平安初來的時候,不愛理人也甚少說話,每每看人的時候,眼中都帶著冰冷。

尋常人看見平安,都能讀出平安那一身的“閑人勿近”,可是如意不一樣。

如意圍在平安身邊沒日沒夜地和平安說話,甚至自作主張地給那時還沒有名字的平安取了名字。自那以後,平安就變了。

這種變化,旁人不知,可是他們兩個是文以寧身邊人,文以寧自然看得出來平安的變化。

雖然還是一如既往的寡言少語,可是平安的目光,卻不是那麽的冷冰冰、死氣沈沈了。

文以寧看了一眼還在兀自害羞的小如意,笑著搖了搖頭,從案前站了起來——案牘勞形,朝臣們奏的折子無外乎就是那麽些事,大事就那麽兩件:

其一,嚴懲守護帝陵失職的一幹人等,並追查盜墓賊。

其二,江南洪澇沖毀良田房屋,流民作亂,希望京城能多派人手過去。如可成行,請遣駐守北疆羽城的“白袍軍”。

“白袍軍”乃是太-祖建立錦朝之時,將軍陳慶之所創立的一支軍隊,原是由六國孤兒組成,因戰時盔甲、戰袍皆為白色,被時人稱為“白袍軍”。後來,陳慶之將軍帶領白袍軍的八百精兵,北伐戎狄,破敵萬軍。

此役過後,白袍將軍和他的白袍軍,名揚天下。

再之後,白袍軍就成了錦朝的精兵勁旅之一,且長駐北方,軍營定在羽城。統領白袍軍的將軍官拜一品中,雖然低於一品上的三權首領,卻是朝中最為重要的武職。

心思、從江南動到了北疆,也難為了寧王。

今夏的荷花開得極好,南苑的蓮池萬頃荷花盛開。花房的人一早就送來不少盆,放在壽安殿裏,供太後賞玩。

文以寧站在窗邊,靜靜的看著外面的荷花在微風中搖擺。

自宣政院一事之後,顧詩心確實有所收斂——江南洪澇迅速被控制就是在那日之後,想來寧王也是聰明人,自己道破他的計劃在先,可是雨季近尾在後,借由雨季的由頭,便將在江南動的手腳掩蓋過去。

若非自己早有留意江南,恐怕現在江南四地兩鎮已經都是寧王的黨徒。朝廷糧餉,也只會充了寧王黨徒的私囊。

所以江南洪澇的折子他從幾個月前就一直壓著,只是做些尋常批覆,本想等著看寧王對策再一一應對,卻沒有想到淩與樞暴斃、寧王發難,一切事情都不如他所願。

但是,也好。

不如他所願、亦不如寧王所願,兩邊都是重頭再來,而且更為重要的是,他的事情寧王一無所知,而寧王的事情——或許他還是知道一二的。

“走吧,如意,去叫上平安,我們往河山閣走一趟。”

文以寧勾起嘴角、頭也不回地往外走去,只留下如意手忙腳亂地跟在後面大喊大叫:“唉?!主子、您去哪裏?您慢點走,您、您等等我呀——”

到河山閣的時候,天色漸變,路上下過一場小雨,文以寧不覺有什麽,可是如意卻執意要拉著他等雨停才過來。

聽給他們引路的小廝說,沈鈞今日不在閣中,知道這個消息的時候,文以寧不著痕跡的嘆了一聲,卻被如意捉了個正著:

“主子怎麽了?”

文以寧聞言一笑,卻沒有打算解釋——史官的眼太毒,他今日前來想要查探的事情,便是最不想要讓人知道的。

自從芠太妃死後,文以寧心中就一直有個疑竇,可是朝務繁忙,再加上寧王和那個太監衛奉國給他添亂,一直沒有得空過來查問,今日好不容易有時間,文以寧決心過來細細查看一番。

“如意、平安,你們幫我將和帝一朝的《錦繡書》所有卷軸找出來。”

下定了決心,文以寧便吩咐身邊的兩個人,如意倒是點頭立刻去了,反而是平安若有所思的看了文以寧一眼,然後立刻轉身——非常準的找到了河山閣之中的那個書架。

文以寧若有所思的看著手中這些卷軸,數量太多、內容繁雜,要從中一一整理出去自己想要的東西並非半日可成,找來了河山閣的小廝詢問能否將書卷帶走,卻被告知這等大事需要經過沈鈞的同意。

沒有勉強手底下做事的人,文以寧只自己找了個地方坐下來,翻開書頁找著什麽。如意也有樣學樣,可是打開一本書,卻不知道要找什麽:

“主子,你好歹告訴我們,你想要找什麽吧?”

“芠太妃。”

“芠太妃?”如意小心翼翼地重覆了一遍,“主子你……”

“芠太妃,沈氏……和帝彰明十一年入宮……”文以寧卻已經沈浸在了自己的世界,只輕聲念出了幾行小字,“沈……沈氏?彰明十一年?”

電光石火之間,文以寧忽然明白了什麽。皺起眉頭來,他從沒有想到芠太妃的死會牽扯出這麽多的事情來,前朝他並不清楚,但是彰明十一年的事情,對於他文家來說,卻是十分重要的。

彰明十一年,是他文家得勢的那年,那一年,他爹從名不見經傳的一名司長,破格被提為當朝三權之一的太傅。

那時候他年紀還小,可是家中忽然多了那麽多來往慶賀的人,他和妹妹都有了許多新玩具來玩,文以寧當然不會記錯。

只是,

他沒有想到原來當初從他文家崛起的一日,就包含著算計和陰謀。而且在這些陰謀之下,似乎掩蓋了什麽驚天的秘密……

“主、主子?”

文以寧的出神被如意給打斷了,文以寧回頭看著他,才發現如意和平安用擔憂的眼神看著自己。

定了定心神,文以寧放開了被自己無意中捏得一團糟的紙張,壓著嗓子說了一句:

“我沒事。”

“主子你臉色可不好,要不我讓韓太醫來瞧瞧您?”如意不放心,擔心地看著文以寧。

自從在宣政院一事之後,太醫院的韓太醫倒是成了壽安殿的常客,宮人們也都將這位太醫當成是了太後禦用的太醫,而且韓太醫是文以寧無意中提拔成太醫院副使的人,如意自然以為文以寧也中意他。

搖了搖頭,文以寧從河山閣二樓的窗戶看了出去,外面天色不早,今日沈鈞沒有要回來的意思,便只好改日再來,吩咐如意和平安將所有書都歸還原處之後,文以寧就離開了河山閣。

“主子,我們這就回去了?”如意看著文以寧,終於忍不住小心翼翼的開了口,“您、您沒有、真的沒有其他地方想去了?”

心想這小子膽子真是越來越大了,文以寧皺眉看著如意:

“嗯?”

“主子啊,我、我還以為,比起一個過世的老女人,你、你更該擔心衛、衛公公呢……”

如意這句話雖然說得小聲,可是文以寧還是聽見了,皺了皺眉,翻了個白眼給如意道,“他是宮殿監正侍,官拜黃門正四品上,又何須我擔心呢?”

“……可是,可是我聽說,那尚方院很恐怖的,進去十個有九個都出不來,衛公公都進去三天了,我、我擔心……”

文以寧皺眉看著如意,咬了咬嘴唇,淡淡一笑道,“你擔心他?就不怕平安吃味嗎?”

“主子!”

“主子你開什麽玩笑?”

這次反而是平安和如意兩個人一同前後開口大聲反駁了,看著如意臉紅,而平安竟然也露出了幾分懊惱之色,文以寧小小的惡作劇得到了滿足,便淡淡嘆了一口氣道:

“也罷,去看看他吧。”

尚方院在宮中的西南角,原本從河山閣出來一路往南就可以到達,可是幾日前,三所附近發生了爆炸,道路不通,所以文以寧他們只能繞道。

到達尚方院的時候已經是傍晚,門口的小廝在引路的時候,無心說了一句感慨,倒惹得文以寧又有幾分後悔——他覺得他不該來看衛奉國。

那小廝說,“真不愧是監侍館正侍、衛奉國衛公公,前腳有寧王來探,後腳太後主子您就來了,當真是位高權重,叫小的們羨慕。”

寧王來過?

也對,文以寧皺眉跟著小廝走,他倒是忘了衛奉國原本就是寧王身邊的鷹犬,他和寧王面合心離,暗地裏明爭暗鬥。

現在,無論是處於人情還是義理,文以寧都覺得他不該來看衛奉國。

可是,當真看見衛奉國的時候,文以寧又覺得自己應該更早來看衛奉國的——

尚方院的刑房他沒有來過,可是還沒有走近就聽見了不少淒厲的慘哼,一路上看過去被刑囚的幾個人都已經成了血肉模糊的一團,而遠處盡頭的墻壁上吊著一個人,那人一頭長發已經散亂開來,結實的胸膛上全是淋漓的鞭痕。

文以寧只看了一眼就停下了腳步,冷不丁地打了個冷顫。

衛奉國被人用牛筋綁了雙手、拉高用鐵鏈綁在了頭頂,鐵鏈吊起來的高度恰到好處,所以衛奉國只能腳尖著地被吊在那裏,上身的衣衫已經被脫去,再怎麽結實好看的身材,都因為上面遍布了鞭痕而帶著淩虐的意味。

衛奉國的雙唇已經蒼白幹裂,他垂著頭,看不清到底是醒著還是昏過去了,可是唇邊隱約的血跡,讓文以寧的心一瞬間就揪了起來。

旁邊的番衛看見文以寧皺眉和驟變的臉色,上來不痛不癢地解釋了一句:

“衛公公什麽也不說,奴才們也沒有辦法。”

“墓又不是他盜的,你們想要讓他招什麽?!”文以寧忍不住了,狠狠地瞪了那個番衛一眼,對方一楞,移開了視線。

看著劈開肉綻、生死未蔔的衛奉國,文以寧咬牙逼著自己走了過去,才湊近就看見衛奉國的肌膚上有淡淡的一層亮晶晶的東西,文以寧立刻明白了這些人是用了鹽水。

堂堂監侍館正侍,竟然被這些小人用鞭刑甚至是鹽水刑囚,文以寧只覺得自己的心被人憑空狠狠捏了一把,太陽穴更是突突地跳著疼。

眼瞧著好好的人給折磨成了這樣,文以寧心裏懊惱,想著自己許是太過相信衛奉國的地位,能被稱為“千歲”的人,如何搞不定尚方院的幾個小卒。

心亂之下,文以寧咬緊嘴唇、攥緊了手指,只怕自己會忍不住立刻說出讓尚方院放人的話來,就在文以寧心亂如麻、天人交戰的時候,卻遠遠聽見了一聲輕快的聲音:

“師傅,這裏還有新鮮的番茄汁……汁……吱呀、吱呀嘿吼嘿我的媽?太、太後您、您、您來啦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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